魔法仙人掌

天羽

「你遲到了。」女人差點氣炸了肺。這些年來，一直被奉為小公主的她還是頭一次遭受約會等待者的惡運。
男人誠惶誠恐地遞上包裝精美的小禮物盒。

女人伸手接過禮物，即時心軟下來。男人的誠意全都寫在這隻漂亮的蝴蝶結上，教她還怎可以狠心責怪他遲到？

「希望妳會喜歡。」男人羞澀的聲音壓得很低很低。

後來每年的紀念日、聖誕節、情人節和生日，男人都會送上相同的禮物──一棵養在透明塑膠蛋殼裡的仙人掌。

唯一的變化是禮物的包裝紙和水晶肥料的顏色。

女人的感動亦隨著第十五棵仙人掌而麻木，繼而轉化成不滿。

女人心想：難怪他喜歡送仙人掌，他這個人就如仙人掌般一成不變，因循得可以！試問這世上還有誰會將愛情跟仙人掌扯上關係？

有誰會喜歡仙人掌般的愛？長壽是長壽了，但一點不燦爛起眼；即使你一直將這棵仙人掌放在一旁置之不理，它也不會枯萎，頂多不過垂頭喪氣一點，命還是保得住的；也不是不可能開花，只可惜開花之日遙遙無期，未必人人有這個守候的能耐。

也不是說仙人掌般的愛一無是處，最少仙人掌不需要經常性的滋潤，就算烈日當空，它也會乖乖的呆在那片荒漠努力生存，撐到最後一秒。

有時候女人真懷疑細水長流，是否正是指這種淡而無味的仙人掌式愛情。

「我們……還是分開吧。」女人在電話中吐出這句練習了數百遍的話。

「又在鬧脾氣？好好，我待你下了氣才找你吧。」電話中傳來男人那句慣常的應對。

的確，一起五年了，女人對男人講過不下一百次分手，最初男人還會緊張的向女人道歉、挽留；後來就換成「別生氣了好不好，我們和好吧」，將「對不起」取代了「我愛你」；再後來，就是把「分手」看作跟「早晨」、「晚安」一樣簡單普通的詞彙。

不曉得從何時開始，女人發現自己開始厭倦這段早已成為習慣的愛情，而這種意識更漸漸擴散，厭倦佔據了腦和心的所有知覺。

女人知道，如果再不離開，她會被這種感覺迫致窒息。

愛得再深，再沈迷，甚至近乎沈溺自虐的愛仍需偶爾有點滋潤；仙人掌再撐得住，還需那每幾年一場的豪雨來滋潤它的生命，更何況，女人並不認為自己有如此高尚的情操，可以堅貞不移地愛著一個人。

放下電話筒，女人抽起輕便行李走向大門。握著門柄，女人回頭再仔細看真這個住了十年的地方。

要重新適應一個陌生的環境可能會遇上很多困難，也可能會有很多不習慣的地方，然而一想到餘生也要待在這個死氣沈沈、沒有變化的地方，女人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頭也不回地關上公寓大門。

或許重新適應一個陌生的臂彎太冒險，但進步不正源於冒險精神嗎？試也未試過就這樣認輸，女人自問絕不甘心。

Coco不耐煩地攪動杯底的檸檬：
「妳別再唉聲嘆氣好不好？女人失落時的最大慰藉莫過於瘋狂購物和暴飲暴食。暴飲暴食則免了，免得你暴肥後找不到新對象會埋怨我，這樣吧，一於陪我去shopping散心！」

Coco放下銀匙，二話不說拉住女人的手往cafe外的商場走。

Coco拍拍身旁的女人，雙眼始終沒離開過眼前的玻璃飾櫃：
「這條手鍊貴是貴了點，不過手工的確不俗，而且好像不曾見過別的店有這個款式。」

女人並沒理會好友Coco，目光被另一邊的精品店所吸引著。

玻璃櫃上並列著一排透明塑膠蛋，蛋殼裡養著小小一株仙人掌，旁邊的雷射木刻上寫著「仙人掌的戀愛魔法」幾個字。

女人如著了魔般一步一步走近那個放滿了透明塑膠蛋的玻璃櫃。

親切的店員迎上來：
「妳好，有興趣試試我們的魔法嗎？」

女人抬頭，一臉狐疑。

店員面上堆了個陽光式的微笑：
「這是去年我到德薩斯州旅行時一位土著教的。妳未必相信巫術，但真也好假也罷，這還是個很有趣而且十分溫馨的魔法。」

「可以詳細一點告訴我嗎？」

「當然可以，我會在這兒賣這種賠本的仙人掌也不過是希望能將這種助人的魔法傳開去罷了。」

店員從身後取出一個粗糙的紙盒，打開，將塑膠蛋、一小支水、一塊形狀奇特的石頭和說明書擺放於玻璃上：
「不同顏色的肥料和符咒代表不同的施咒功能。」

店員拿起石頭，遞給女人：妳仔細留意一下便會發現石上刻有符文。當地的土著認為石頭乃神諭的媒體，所以施咒時習慣在形狀特別的石上刻上咒語。妳手上的符文代表求愛成功的意思，而海藍色的肥料亦包含相同的意思。」

這顏色跟男人送她的第一隻塑膠蛋一樣，只是女人如何也沒想到，原來不同的顏色背後竟隱瞞著不同的訊息。

店員取過那瓶水，對女人解說：
「這是土著從一口天然井裡抽出來的泉水。相傳十四世紀中期，一位女巫因逃避當時的獵巫行動而逃至該處，哭了三日三夜，當地的村民都不敢接近她。村裡一個小女孩很同情女巫，於是偷偷在夜裡走到空地，放下一壺水和幾片麥包給女巫；到了第四天中午，當獵巫的人趕到時，女巫突然在空氣中消失，而她淚落之處則冒起了泉水，成為一口天然井。土著認這口井的泉水裡混有女巫的眼淚，所以唸咒時都會在身上塗上井水，據說灑在仙人掌上咒語會很靈驗的。」

女人為這個無憑無據的傳說著迷。

店員似乎很了解女人的感受，繼續耐性地解說：
「步驟是這樣的：你在心裡先唸一片情人的名字，然後把女巫的眼淚灑在仙人掌上，再將符咒按在胸前，跟說明書上的咒語唸一遍，最後把符咒埋在泥裡便大功告成。」

女人心裡有數：
「請問有沒有道歉和將戀人帶回身邊的魔法仙人掌？」

店員先是一怔，隨即在玻璃櫃裡取出養在紫色和黃色水晶肥料裡的仙人掌：

「黃色是道歉時用的，紫色則是將戀人帶回身邊的魔法，因為在巫師的世界裡，紫色是召喚戀人的顏色。」

紫色的仙人掌，正是女人第一次向男人提出分手後收到的禮物。

女人含淚付過款後轉身準備離開，忽然像想起些什麼似的倏地回頭：
「請問，為什麼施咒的對象是仙人掌？」

「因為仙人掌具有無比的生命力，土著都希望他們的愛情可以如仙人掌般頑強，能在絕處逢生。還有，只有親手埋下符咒，你唸的咒語才會靈驗！」

女人正預備再次轉身，不料被人在身後大力一拍，原來是好友Coco。女人剛才只顧問仙人掌的事，幾乎完全忘掉Coco的存在。

「Coco，不好意思，我剛想起遺下了些很重要的東西在舊屋，我先走一步，晚上再跟你聯絡。」

女人拋下Coco，轉身奔向商場出口，躍上停在路旁的的士。

回到舊屋門前，女人俯身拾起放在地上，綁上黃色緞帶的塑膠蛋殼仙人掌，這株仙人掌的水晶泥是黃色的。

女人抿著唇，沿路強忍著的眼淚終於掛了下來。

女人走到陽台，將所有仙人掌捧回屋內，一株一株小心地翻著，也顧不得指頭被仙人掌的尖刺刮傷，血沿著指尖滴到泥裡。

果然，每棵仙人掌都埋有石頭符咒。男人送她的，是施有戀愛魔法的仙人掌，仙人掌裡不單藏有戀愛魔法，還藏著男人說不出口的千言萬語。翻了二十九株仙人掌，女人的指頭已被尖刺刮得不住冒血，至此她才明白為何店員說只有親手埋下的符咒才會靈驗。因為只有親力親為，仙人掌才能感受到施法者所埋下的血和淚。

翻到最後一棵仙人掌，女人找到的不單是石頭符咒，還有一隻七號的白金戒指。女人趕忙把戒指沖洗乾淨，套在無名指上。盯著這隻埋在泥裡半年的指環，女人下了前所未有的決心。

在包裹投寄後的第二天，男人捧著黃色的仙人掌來到女人的新居。

「這半個月來妳到底去了哪裡？知否我有多擔心？妳搬了家，也換了工作，就連電話號碼也換掉，我急得快要瘋了！」

男人眼裡滿是紅絲：
「為什麼要將禮物退還給我？」

「你忘了黃色的仙人掌代表什麼魔法嗎？」女人眼裡滿是溫柔。

男人不可置信地望向女人的指頭，女人十隻指頭幾乎全包著膠布，無名指上還戴著他半年前埋在仙人掌裡的那枚指環，他忽然會意女人是要向他道歉，連忙將她擁入懷中。

「感謝仙人掌終於將妳帶回我的身邊！」男人激動地抽噎。

愛情本就是人類最脆弱最捉不緊的一種感覺，也許只有藉著生命力頑強的魔法仙人掌我們才能令愛情不斷成長，將戀人留在身邊，永不永不說別離。也許咒語是假的，世上也沒有什麼女巫的眼淚，但誰介意呢？我們種下的是心血，而不是咒語。